寒粥

文学是水 历史是山

春来燕回

床是高高的,天花板是深蓝色。她总是在这个时候,悄悄地挪进妈妈的怀里。妈妈侧着身,帮她盖紧黄色的小鸡毯子。卧室地面铺了一层泡沫板,爸爸和哥哥睡在地上,两个人背靠着背,中间留出很大一条缝隙。奶奶睡在屋外的客厅,说是为了起床拾掇早饭方便。深蓝的天花板闪过一盏盏车灯,像是老旧的幻灯机。老房子格外地安静,于是隐隐约约地,能够听到远处低矮村落间的几簇烟花。“这大概就是新年的钟声了,”她那样想。

北国的早晨冷得不像样。窗花怎么擦都擦不干净,爸妈早起去乡下拜年了。吃过昨晚剩的饺子,她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。叫卖的街市后面,是一座已经无人求拜的破庙,再后面是她小时候念过书的当地唯一的小学。她还记得在去小学读书的前一晚,做了一个奇怪的梦:看起来歪歪斜斜的教学楼要翻新,天台重新铺上了水泥。她不顾老师们的劝阻,冲到天台想要留下自己的脚印。水泥还是软软的,那一整片天台像是她专属的棉花糖,被捏成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。终于,老师冲上来了,把她抓了下去,交给了赶来的奶奶。奶奶什么表情,说了什么,她想不起来了;因为每次梦到这里,她都会被闹钟叫醒。

于是她踮起脚,想要再看看那片梦中的,棉花糖一样的天台。但是天台很高,踮起脚远远不够。她于是望向了破庙的宝殿,飞甍断了半截,像是未来得及仰头飞翔的雏燕。

宝殿后面正好放着一个用来维修飞甍的梯子。她就像是那燕子一般昂头扑了过去。扒到的砖瓦冷冰冰的,偶尔还能在罅隙间看到飘落至此的村庄的烟花壳,那是一种暗红色的粗糙的纸,被炸成了不同形状的碎片,作为霉运被抛向空中,知趣地藏在与旧一年一样经久不变的破庙瓦砾里。她一口气爬到了最上面。晨光还没有完全睡醒,懒懒地躺在枯死的枝桠上;大团的白气从厚围巾里冒出,近处和远处蒙上了一片新年的红,有卖春联的,有在店外面架着铁架子杀猪杀羊的,有成摞卖大礼炮的,还有路口把角卖糖葫芦的。歪歪扭扭的小巷条条都通往四面的山,消失在密不透风的灰蓝色的枯枝深处,坦诚又神秘,仿佛山那边有好几个被劫掠的桃花源。

她摇摇晃晃地向飞甍走去。那像是被一刀砍断的横切面呲着个嘴,冲着那四面的山笑。新年一过就是春天,燕子就要来了——燕子从南方飞来,这是小学的老师讲的,课本上还有白肚皮黑衣裳的小燕子的简笔画儿。她涂黑了白肚皮,燕子成了春的间谍,好似要偷偷向她报信。她试着坐下来,站着实在太吓人。她找了一道屋脊,摸了摸,很结实;又踩了踩,没摇晃。她坦然坐了下来,屁股一会儿就硌得生疼,于是她又换了一道屋脊。她慢慢地仰下去,就好像是睡在了一只巨大的燕子的背上。

突然,还是从村落的那边,又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。雾气和烟混在一起,从四面的山,又或者是某一面的山袭来;它缓慢又舒坦,渐渐地笼罩了街市的红。她这次踮脚再向学校的天台望去,她看到了;那其实不是一片平坦的天台,上面有挤在一起的空调外机,有四处堆放的建筑材料,剩下的就是一片片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垃圾。她莫名地坚信,那绝对不是从四面的山飘来的东西。

她有些失望,但却依旧站在燕子的背上。大概到了中午的时候,她跃下了背,跳进了雾气与红,又回到了人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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